梦中有人用失措的、恐惧的、温柔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，

和那日被风吹起的鬓发一样，轻柔又滚烫地落在我的脸颊，和冰冷的伤口。

9

我置身山野，翩翩骏马逆着光引我向前跑，

马儿背上的身影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，肆意昂扬。

我循着马蹄声一路追逐。

光来的地方风平浪静，我的身后却风起云涌，黑云几乎要砸落头顶。

骏马四蹄并用，很快拉开了和我的距离。我跑到两腿都打颤了，那距离也不见缩小。

不等，便不等了吧。

我放弃了追赶，麻木感从脚底一寸一寸侵蚀我的身体，一路涌上脖颈和鼻唇，双眼也快失了焦。

我晃晃胳膊，准备好在这荒野上接住自己的身体，却听那跑远了的骏马嚎叫起来。

麻木后的晃动让我的双臂就像那冰冻的肉，一厘一毫地被迫化了冰、抽了筋。

闭上眼睛前，我想，原来马儿也懂撕心裂肺。

「夫人醒了！」我还没看清眼前，便听到了云嬷嬷的叫喊。

原来那高高在上的黑云都是吓唬人的，

根本伤不到融入荒野的人。

云嬷嬷告诉我，那日我为将军挡箭受伤血流不止，将军彻底杀红了眼。

他刻意放出受伤的假消息，又召唤女眷，让敌军以为我军放松警惕，引他乘虚而入。按原先的计策，本该当场抓捕敌军头领掠为俘虏，再以此威胁敌国递信投降、俯首称臣，如此才能保两国民众安生、免遭国破人亡。

可当我倒在他面前时，他顷刻便像失了心一般，带兵厮杀、死伤无数，连扬灵也未躲过。直至他亲手杀了那敌军头领，拎着头颅屠了敌国都城。

如此胜仗，虽攻下敌国，却也积了民愤。

陛下罚他驻守边关三年，无召不得回。

将军接了任命，却又去陛下殿外三日不吃不喝，跪求陛下允他等我醒来见上一面再启程，

陛下不忍，准了他。

云州人人赞叹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。

可传到我耳朵，前因后果，却恰恰串联起兰因絮果。

一次，求娶了我以固将军之位，

一次，利用了我以谋战乱之胜。

我一次次拼了命保护那少年，却是纵容了他一次次将我当作棋子码放。

殿外，玉锵闻声而来。

他冲到我床前时，双眼爬满了红血丝，胡茬覆盖了半张脸，往日风发意气不见分毫，看着我的眼神却比火焰喷射更烈。

倒真真像极了心爱之物失而复得时，该有的模样。

我闭上眼，别过头，极尽冷漠。他定能将我的表情收入眼中吧。

「晏晏……」他颤抖着，来执我冰凉的手，被我轻轻挣开。

「都是玉锵的错，是玉锵，瞒了晏晏太多，害晏晏受此伤痛折磨……」

伤痛。

肉身的疼痛哪抵得上心痛的万分之一。

我冰冷的手背接了一滴滚烫的水，不适感让我的手轻轻晃了下，带起浑身被撕裂般的疼。瞬间浑身汗涔涔。

他错乱的鼻息立刻凑近我额前，

一双手无措地在我身旁两侧的被褥上摩挲着，却不知能如何为我分担疼痛。

我缓缓睁眼，只冷漠道，

「将军的颜面可挣够了吗？既已凯旋，便和离吧。」

他眼神黯了黯，仿佛还想要博取我的心疼。

可我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心，早已没有力气再起波澜。

僵住片刻，他的脚步声才越行越远。

像我在山野听到的那马蹄声又一次传来，距离越拉越大，嘶叫声也听不分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