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丞相孟纶拄着拐,仰头看着眼前的老榆树出神。阳光透过枝叶筛下,照出他苍老的面容,连眼角的褶皱都透着虚浮的苍白。但他双目炯炯,总蕴着微微的笑意,看着甚是可亲。
孟承言一身青衫,如一竿挺而直的青竹,从姹紫嫣红中走出。
孟纶便眯起眼,仔细看着自己的嫡孙。
萧萧肃肃,高澹秀逸。这年轻人的身姿气度,竟似能压下满园的春日韶光。但他眸光微沉,比平时多了几分冷意。
孟纶笑眯眯问:“承言,你不满意那位燕小娘子?”
孟承言淡淡道:“祖父,我只是不满意,这桩儿戏似的婚事。”
孟纶一捋花白胡子,叱道:“什么话?什么叫儿戏似的婚事?四十年前,若不是他祖父相救,我早就成了路边骸骨,哪来的你父亲,又哪来的你?我因此承诺的婚约,能作得假?”
孟承言只觉祖父斥责他时,眯起的双眼里似闪动着千里老狐的狡黠光芒,顿时头痛,截口道:“祖父也说了,那是四十年前的事。那时阿爹都还没出世,您就为我这个孙子定下婚事?祖父真想报恩,何不当时卖身给燕家?或将阿爹许给燕家也行。”
孟纶呸了一声,说道:“亏你还是个世家子弟,孝经没读过吗?有这样卖你祖父、卖你父亲的吗?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!”
孟承言道:“祖父,你拿孙儿去报四十年前的恩,不慈在先,便不能怪孙儿不孝。”
孟纶道:“我不过跟燕家订下儿女婚约,哪里错了?你要怪,就怪你阿爹没个姐妹,怪你自己投胎到我孟家。怎么着,得了孟家儿郎的身份,不想认孟家的誓诺?”
合着是他投胎投错了?
但孟承言一时居然无法辩驳。
他固然出类拔萃,但若不是出身孟家,哪来的机会延请最好的老师,学文习武?哪来的机会承荫恩领官衔,受人尊敬,甚至能直面天颜?
孟纶拍了拍孟承言的肩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承言,人无信则不立。咱们孟家,丢不起这个脸。”
孟承言道:“娶无知无识的厨娘为正妻,就不丢脸?”
孟纶拿拐笃笃笃地敲着地面,叫道:“什么叫丢脸?四十年前,我是一无所有的落魄书生,燕家不计回报救我性命;如今咱家有了点能耐,却嫌弃起人家,这才叫丢脸!”
孟承言道:“可我并不认为燕家想继续这门亲事。先前在京中这么久,燕家并未提过结亲之事;后来燕家悄然离京,一去八年,再未与京中亲故联系。他家不怕耽误我,难道就不怕耽误了燕娘子?”
孟府和燕家结亲之事,知情的亲故并不少。燕家离京前,即便他不曾刻意打听,也不时听人提起燕家那位最可能嫁他的长女。燕家似乎从未教过女儿怎样去做世家高门的儿媳,甚至没考虑过教女儿读书识字。
据说,燕家长女唯一的爱好便是美食,并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厨艺,故而深得燕池宠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