埭上有个小学，学校的夏老师来找水林，水林客气接待。水林尊敬学校先生，夏老师本是城里人，但他主动要求调到乡下工作，新生小学是兴康公社十二个小学校里最破最小的学校，几间土坯房，厕所像猪圈，连个围墙都没有。土坯房后面，一大片竹林窠，时时有菜花蛇游出来，游进教室，引得学生一声惊叫。夏老师不怕苦，晚上他就住在简陋的宿舍里，和村民吃一样的杂粮饭。学生不忍，倒是常常从家里偷带一点玉米，几只鸡蛋，放进夏老师的宿舍里。

“水林，我请你，帮我做一只泥哨。”夏老师的态度很郑重。

水林又惶恐又不好意思：“夏老师，您这是瞧得起我，只管开口，怎么还说一个‘请’字呢？”

“好，水林，我就直说了，我要一只泥哨，上课吹哨，又能当下课的铃铛。总之，泥哨的声音要响要亮。”夏老师也是长话短说。他一个人，包揽全年级的数学。当然，埭上小学，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，学生也不多，可老师一天到晚都在上课，也很累。

“好的，老师，我做好了就送给您。”

水林将他送到院子外，水林娘留他喝晚茶，夏老师笑笑说不了。夏老师是老师，又是城里人，他登钱家的门，从一个侧面来说，也是肯定水林的技艺。这对水林来说，是一个不小的鼓励。虽然上工苦，拿工分不比上班，但他还是卯足了劲，一有空就在院前的空地上练泥巴。为此，水林的弟弟水国自告奋勇，去孤山脚下挖了两桶黄泥。

水国也要学泥哨，水林不拒绝，水林娘却劝小儿子：“你还是好好读书。要早几年，学校放假，你想上还上不了呢，还是读书好，读书是我们农村人的唯一出路啊。考个中专大专，将农村户口变成国家户口，每月拿工资，离开这村子，离得远远的，多好。”

水林娘一辈子在农村，大字不识几个，但她不糊涂，对两个儿子，都有不同的安排。大儿子就留在身边，立门户，小儿子，能飞多远就飞多远，飞到北京不敢想，但飞到南京无锡不是不可能，只要肯用心读书。

这些天里，水林生活的平静。可他的心里，还是时不时泛起涟漪。

一直以来，他就没忘记打听芳兰。虽然不能在一起，但阻止不了他的关心。娘说芳兰也回娘家，但她看上去很憔悴，一脸的不开心。

水林娘撂下活计重重叹口气：“这婚不该结，可怜了芳兰。这桩婚事成全了金福和银凤，银凤也怀上孩子了，柳二保疼儿媳，常常去集市买猪大肠猪腰子，只是，他们有了儿媳就忘了女儿了。”

水林低下头，用筷子狠命地捣着瓦罐里的大蒜，捣出的蒜汁呛了他一脸，他抹了下眼皮，眼眶立刻红起来了，水林眯眼流泪。他娘赶紧拿毛巾，继续絮叨：“事情也没那样糟糕，农村人娶了老婆，终究是过日子的。农村人也没有离婚一说，那赖根除非疯了，毕竟芳兰的相貌在几个埭上都是出挑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