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行坐在树下，缓缓睁开眼睛。

天空澄净，纤云不染，密如鱼鳞的琉砖玉瓦重檐顶下是富丽堂皇的贝阙珠宫，帝苑中千年樱树遮天蔽日，点点灼华如湘妃飘洒。亭台楼阁十二榭，宫人们栖栖遑遑于玉峯瑶界之间。

“让你在树下罚站，不是让你在这偷懒!起来！”，一个雪鬓霜鬟的老头背着手站在宴行面前，正颜厉色。

宴行恍惚着抬头，看他有些朦胧不清。

那老头青筋暴起，一棍子打她身上，“起来！”，后者惨叫一声，终于看清了来者何人。

“师，师傅？”，宴行目瞪口呆，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温泉被束楚弄晕了过去，怎么可能倒在树下？

况且，师傅不是三年前就去世了吗？

那日魔尊长赢即位，发动三界大战，屠戮天下，罪不容诛。师傅主动请缨，整旅厉卒，率领一批精锐之师悬旌万里，前往尸横遍野的烟尘匝地，高牙大纛擂鼓鸣金，青面獠牙的魑魅魍魉铺天盖地。

宴行后来觉得，师傅可能早就抱着赴死的心了，他临行前特地绕京城走了一圈，跟每个亲朋好友都道了个别，人们翘首以盼他班师得胜，不想这个年逾古稀的迟暮老人，早就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盖世将军了。

身后古都的层楼叠榭，在狼烟战火中凤凰涅槃，回荡着潮打空城的旧山河声。兵不厌诈，师无退表，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，自己的徒儿也跟着去了。

新雪初霁，皓月当空，八百里加急，宴行哭的撕心裂肺，硬是被他师傅抛上了那匹返回京城的马。

“快走！”

这个鹤骨霜鬓的老人嘴角溢出鲜血，他手里握着一把断刃，远方就是来势汹汹的狰狞鬼魅，没有胜算的，所有人都知道。

宴行被骑马的士兵夹在怀里，嘶吼着距他愈来愈远，她看到霜号哀鸣的战场上尸横遍野，看到斜插在硝烟中的短剑残矢，还有那个严厉了一辈子的老人，转过头来对她笑，口中似乎要说些什么，却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
辙乱旗靡，全军覆没。

宴行回忆起这些，泪眼婆娑地站起身来，激动的颤抖：“师傅。”

三年了，自己有多么期盼再见他一眼。

她想告诉他，曾经那个不听训诫的孩子，也成了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。

她还想告诉他，皇权被颠覆了，庭渊派灭亡了，什么都没有了，什么都没了！

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，和那个杀人狂魔缠绵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，这种羞耻，甚至在梦里都难以启齿！

老头手持木棍，面色凶狠地冲宴行吼：“说！贪睡偷懒怎么惩罚？”，不料后者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的腰，崩溃大哭起来。

“师傅！”，宴行边流泪边啜泣。

老头懵了一下，勃然大怒道：“哭！再哭！训你几句就成这样，上了战场怎么办！”，他用棍棒狠劲打到宴行背上，后者涕泗交颐还祈求多打几下。